科普写作Forestry Science

《权力的游戏》中曾提到过一种很稀有的花，叫冬雪玫瑰（Winter rose），这种花只生长于临冬城的花园中。根据小说的历史背景介绍，吟游诗人贝尔曾来到临冬城，为狼家领主献上歌乐，仅要了一枝冬雪玫瑰作为报酬。然而第二天，人们发现领主的女儿被贝尔偷走了，床上空余冬雪玫瑰。

另一著名偷人事件也和冬雪玫瑰有关。少龙主雷加·坦格利安荣获比武大赛冠军，按理他应该将“爱与美的王后之冠”献给他的挚爱——理论上应该是他的元配。但他直接忽略元配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把冬雪玫瑰编成的王冠献给了劳勃·绿的未婚妻莱安娜，偷走了她的心，第二年又偷走了她的人，间接引发了一系列战争和流血事件。由此可见，这种花的花语应该叫“偷人”（大雾）。

同人画作，头戴冬雪玫瑰花冠的莱安娜和雷加。图片：deviantart.com

网上的冬雪玫瑰通常有着类似“蓝色妖姬”的造型，而现实世界中的Winter rose跟月季花长得完全不一样。它们就是铁筷子Helleborus。

铁筷子属中的一种，原产于中国西南地区的铁筷子H. thibetanus。图片：Josh Westrich / flowercards.de

假“玫瑰”又添一员

铁筷子是毛茛科的一个小属，约有20种，大多分布于欧洲中部和东南部，生长在开阔山地的林荫之下。中国仅有一种铁筷子H. thibetanus，分布于秦岭西部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区，较为稀少，历代本草古籍均无记载，直到19世纪后期才有相关学术文献收录。

在英文中铁筷子通常被称为Hellebores，与它的属名一样，都来自分布于巴尔干半岛的东方铁筷子H. orientalis。在古希腊时期，它叫做Helleboros，由elein（伤害）与bora（食物）组成，指它是一种有毒植物。

广布欧洲东南的东方铁筷子H.orientalis。图片：gardengoodsdirect.com

铁筷子的另一些别称与花期有关。大部分铁筷子在冬季和早春开花——除了Winter rose之外，欧洲人也叫它Christmas rose或Lenten rose（Lent指2～3月份的四旬斋节）。虽然名称里带个rose，但铁筷子所在的毛茛科与蔷薇科关系甚远。

左上为绿花铁筷子（H. viridis），右上为臭铁筷子（H. foetidus），其他的为杂交品种。图片：wikimedia

相比之下，铁筷子这一中文名很接地气，听起来像是一种独门打穴兵器。这个名字可能来源于它暗黑色的坚硬肉质根；在地方本草志里，“铁筷子”有时也指形态相似的蜡梅根。铁筷子的另外几个中文俗名来自它的地上形态，如黑毛七、九朵云等，指它的叶子呈鸟足状分裂，裂片或七或九不等。

一株铁筷子的根系。图片：coldclimategardening.com

来找一找它的花瓣

和许多毛茛科植物一样，铁筷子的萼片代替了花瓣的角色，变得更大，色彩更丰富。同种或不同种的铁筷子萼片颜色都有区别，一般以冷色调为主，间杂深色斑点或脉纹，用以吸引昆虫，也有粉红或紫红色的种类。铁筷子真正的花瓣则已经退化为一个很小的管状结构，内有蜜腺。

铁筷子的花瓣特化形成管状蜜腺。图片：microscopy-uk.org.uk

毛茛科里有许多类群都演化出了这种高度适应虫媒的结构，靠外形吸引昆虫，但又把花蜜藏得很深，只对特定体型或具有特定口器的传粉者开放。铁筷子是山地植物，开花又在寒冬季节，昆虫的多样性与访花频率都很低，铁筷子这种特化的形态可以节约自身资源，避免浪费。

园艺栽培的神奇力量

欧洲的僧侣和贵族们很早就开始栽培铁筷子，他们把铁筷子带下山，种植于修道院，或是像临冬城那样的领主城堡花园中。园丁们很重视铁筷子的花期与耐阴性。它们适合种在落叶乔木和灌木之下，在冬季和早春时节，盛开的铁筷子犹如雪中精灵，为那些阴暗区域增添鲜亮的色彩。

欧洲的另一广布种黑铁筷子H. niger（嗯，主要指它的根是黑色的）。图片：gardeningexpress.co.uk

在长期的园艺生涯中，一些关系比较近的铁筷子一直在发生种间和亚种间的杂交，这些杂交有可能是人为的，也有可能是自然发生。杂交使得铁筷子萼片的颜色变得更加绚丽多彩，从黄绿色和白色这种浅色系，到各种红色和粉红色，以及各种灰黑色和深紫色的深色系；同时，萼片上的脉纹和斑点也更加多变，还出现了镶边。

铁筷子品种H. 'Penny's Pink'。图片：burncoose.co.uk

此外，现代杂交育种还改变了花的形态，出现了各种重瓣型、半重瓣型和银莲花型的铁筷子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是一种“逆进化”的过程——铁筷子的花瓣变为提供花蜜的结构，现代园艺师则让它们再度变回真正花瓣的形态。这种改造后的花瓣有大有小，为园艺界提供了千姿百态的杂交铁筷子品种。

形态颜色各异的重瓣品种。图片：veseys.com

与原种相比，杂交品种和无性系品种的花色、花形更丰富，花期更长，更好养活，观赏也更方便——许多原种和早期杂交种都有垂头开花的特点，如果想拍一张花的正面照，人就得趴下去往上拍，现代品种则克服了这个垂头的“毛病”。不过，许多人依然是原生种的忠实粉丝，因为它们显得更脆弱的同时，也更野性妖艳。

原产科西嘉岛和撒丁岛的尖叶铁筷子H. argutifolius。图片：deborahsilver.com

从“地狱”，到“天堂”

实际上，毛茛科是我最迷恋的类群，这个家族的成员大多妖艳诱人，但又身怀奇毒，不可亵玩，充满致命诱惑。在欧洲神话传说和民俗文化中，铁筷子的地位上至天堂，下至地狱。或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个hell，在中世纪的巫术传说里，它是恶魔召唤术的材料之一。

另一个传说则与Christmas rose这一俗名的来历有关。当耶稣降生后，人们纷纷前往伯利恒表示祝贺，当然，肯定不能空着手去。一个年轻女孩因为没钱买礼物，伤心落泪，眼泪落入雪中，长出了一棵Christmas rose。

东方铁筷子（H. orientalis）与芳香铁筷子（H. odorus）。图片：Dominicus Johannes Bergsma / wikimedia；Claire H. / Flickr

在铁筷子两极分化的中间地带，它的药用价值较为广泛。据普林尼的著作记载，其药用历史可追溯至公元前1400年，外用可驱除体外寄生虫，内服多用于治疗精神疾病，尤其是疯病。在古希腊神话中，赫拉克勒斯被赫拉变疯，杀死了自己的孩子，铁筷子让他恢复了心智，后来还立下了十二大功。

当然不是这位。图片：Fate / Grand Order

其实在欧洲早期医学中，有两类植物被称为“铁筷子”，分别为黑系（Black hellebore）和白系（White hellebore）。黑系包括产于欧洲的多种铁筷子属植物；白系则是藜芦科的白藜芦（Veratrum album），它在形态和分类上都和铁筷子差很远，但希波克拉底仍把它归为Hellebore。作为一种排毒通便的药物，白藜芦的副作用一点都不“白”——其含有致畸的环磷酰胺（Teratogens cyclopamine），可导致与古希腊神话人物密切相关的独眼畸形。

白藜芦。图片：Planchon / wikimedia

一亲芳泽须谨慎

铁筷子的毒性主要来源于两类化合物。一类是原白头翁素（Protoanemonin）和毛莨[làng]苷（Ranunculin），这类化合物具有强烈的黏膜刺激性，内服会导致一系列消化道症状，如喉头肿胀、呕吐、腹泻以及内出血。这些症状对儿童是致命的——在18世纪之前，它竟然是儿童常用的打虫药，唯一的缺点可能是会同时杀死寄生虫和寄主。

公元前585年，希腊的基拉城（Cirrha）被周边城邦联盟军队围困，围攻者投放了大量的铁筷子来污染城市的供水系统，导致城里的防御者由于腹泻变得虚弱无力，最终城池被攻破。这或许是大规模生物武器的早期应用了。

不但内服铁筷子会中毒，有时候外用也会中招。园艺网站上常有种植铁筷子的园丁来分享惨痛经历，他们在收种子时，如果用裸手去剥铁筷子尚未干枯的果荚，就会沾到组织液，随后手指就开始灼痛、由红变紫，最后几乎变黑，收获十根“铁筷子”。

虽然不是“铁”筷子，但真的是十根。图片：gardensgaloregifts

铁筷子的另一类有毒化合物是强心苷类（Helleborin），致死性更强，能直接作用于循环系统和神经系统，导致心律不齐、呼吸困难、抽搐等症状，如果大量服用可能会死于心脏骤停。

作为毛茛科家族的成员，铁筷子的美貌与内在都让人倾心，它曾与毒参、颠茄和乌头共享欧洲四大经典毒药之名，同时也是小说中俘获芳心的定情信物。现在，我们也可以在自己的花园里一亲它们的方泽，不过切记要注意安全，不能真的亲上去。